Minjie http://www.douban.com/review/1562287/ Dark Matter / 暗物质的评论
与前文对应
1.
这是一代与众不同的年轻人。
他们刚走出文革的压抑,十年的积压下来的优秀学生刚有机会进入大学。那是个相信精英的时代,也是个理想斑斓的时代。只要你努力,一个小学毕业生,就可以直接考入北大的研究所。每一个文科生都想当诗人,而理科生则想做科学家。
当共产主义宏大理想的泡沫破裂之时,人们总要寻找替代品。激情燃烧的日子过去之后,仍然充满着理想的年轻人开始信仰起萨特、佛洛伊德、和那大洋彼岸的《独立宣言》。
双轨制下的改革中,人性之恶逐渐的出现,但你依然相信美好,民主墙边的年轻人义愤填膺,中国几千年来士阶层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又开始在血管里流淌着。
他们考GRE、考TOEFL,一心只为了去只在论文里出现的美国大学看一看。曾经反美、反帝的疑云已经散去,而五月花号的故事和美国梦却在中国人的心理生根发芽。
卢刚就是其中之一。张朝阳也是。
他们都通过李政道奖学金来到美国。数以千计的学生来到美国。当然,你的家庭对你寄予厚望,十年浩劫之后,你可能是全村第一个上大学的。
2.
几乎每一个美国留学生都有这样的经历,热情而善良的基督徒会送你免费的家具,邀请你去他们的聚会,那儿有免费的午餐偶尔还有冰淇淋吃。当然,他们会宣扬并不靠谱的东西,比如进化论是如何错误的,作为理科生,卢刚你肯定不屑一顾,不过只要有饭吃,听他们偶尔胡扯还是值得的。
你也见到这样的中国人,他们起了洋名,男的叫Peter,女的叫angel,因为他们认为老外实在发不准中国人的名字,虽然老外可以准确的发出印度人、巴西人和土耳其人的名字。
他们跟你打招呼从来都用英文,给你写邮件也是。他们常去教会,在祷告的时候,你常常会望着他们虔诚的面庞思考,因为你觉得,这可能真成了他们的信仰,而信仰在这个政治正确第一的国家是不能随便攻击的。在有美国人的聚会上他们还常喜欢唱歌剧,尤其是《蝴蝶夫人》,这个故事里,一个温顺的东方女孩,为了出轨的美国男人而自杀。他们在美国左右逢源。
渐渐的你习惯了周围人的眼光,你是个中国人,你是个中国来的理科生,你是个中国来的男性理科生,你应该内向、应该不喜欢party,应该15个小时坐在实验室里,应该有强大的数学能力和孱弱的文字表达力,应该是服从并且安静的。
渐渐的你发现学术界里很多人也都在混饭吃,这里有大量的journal,每个刚成为助教授的老师,都在拼命的申请NSF,拿资金出成果,而你要做的只是前人所做的基础上微小的改动,一辈子发几篇可能从来没有人看过的文章,混到个终身教授,然后再想办法回国圈钱。
而你曾经说,你要做一个科学家。你执着的把理想告诉朋友,虽然他们的眼神似乎充满着戏谑的味道。
没有dating的生活是令人厌恶和绝望的,校园里衣着光鲜的美国本科小妞,是不会看上衣着猥琐的东方博士生的。而一些同样来自中国的女留学生,却宁肯为了绿卡睡一个50多岁的老头。她们太懂得利用自己的资源了,邓文迪永远是许多女生内心的偶像。嫖妓能带来快感,却带不来内心的温暖与宁静。
3.
你老板介绍你的时候常说,你是来自communist china或者red china,你虽有不快但仍保持微笑。最重要的是,师道尊严的教诲铭刻在你的内心,你总是叫他Professor而不是直呼其名。
你来自古老的东方,你痛恨厚黑学里阐述的人际关系,在中国读大学的时候,你常被杰弗逊和汉密尔顿几百年前的话语所震惊,可在美国,人们不管何时都在强调Networking,甚至在学校的就业手册里,都有明确的指南告诉你,应该如何拉关系。
渐渐的,你和老板有了分歧,这纯粹是学术性的,于是老板布置了大量的任务给你,你延长了本来就很久的工作时间。你第一次答辩的时候,因为很小的细节而被老板刁难,他让你重做1000个拟合,而后来证明你是对的。你的学术渴望和野心似乎让你老板很难受,他只在乎手头上项目按时完成,来拿到更多的钱。
事情到了这里,是一个美国梦的破灭。
张朝阳选择先做个嬉皮士,然后再做个现实主义者,从尼葛洛庞地的手中拿到第一笔钱开始:就没有永远的理想,只有永远的利益。
他知道了,理想常被打扮成婊子,用来愚弄愚弄大众就行了。
而你,卢刚,选择了走向抗争,你是个彻底的理想主义者。
4.
后来的事情我们都知道,再后来的是,是出奇一致的谴责,而这份谴责竟然都指向了卢刚一个人。
这谴责,来自中国大陆,他们说,你给中国人丢脸了,这些人唯恐不及的向洋大爷道歉。
这谴责,来自校方和美国媒体,他们认为你自私、卑鄙、并且狭隘。
这谴责,也来自美国华人,他们怕自己的地位因你而受影响。
只是我知道,在你射暴自己头颅的时候,警察仍然拷住你的手。
10几年后,当韩国人赵承熙在弗吉尼亚大开杀戒之时,美国媒体又将原因归结为赵的精神疾病之上。
5.
电影《低俗小说》里Jules在杀人前引用过圣经里的一段话:
“正义之路上的人,被自私和残暴的恶人所包围。以慈悲与善意祝福他,带领弱者们穿越黑暗的山谷,他守护着自己的兄弟,寻找丢失的儿童。对那些试图要杀害我兄弟的人,我要怀着巨大的仇恨与无比的愤怒,杀死他们。当我复仇的时候,他们将会知道我就是耶和华。”
卢刚在枪击自己导师时,并不会想到自己就成了耶和华。如果他是耶和华,那他就不用去找校长、写信给当地媒体、联系系主任。在制度失灵的情况之下,通常你有两种选择,默默地服从,就如同大部分人一样,曲线救国,那么今天,你可能是长江学者、成功的商人或者美国某个学校的老师,或者选择不服从,就如同亨利梭罗拒服兵役,用行为表达态度。
可是你,选择了第三条路。你知道你是不可能走第二条路了,那意味着你回到中国,而多年来你给家里人写的信都在夸耀美利坚的繁荣。而你骨子里骄傲和理想让你不可能妥协。
于是你举起了枪。
提倡暴力的马尔科姆X和提倡非暴力的马丁路德金都被愤怒的白人射杀。
多年以后人们只知道马丁路德金的盛名,和他《我有一个梦想》的演讲,而马尔科姆则成为一个糟糕的符号。学术界兴起了研究非暴力和公民不合作的风气来。
可是谁都忘了,洛克百年前在《政府论》里铿锵有力的说,在自然法的基础下,人们有两种权利:第一种是为了保护自己和别人,可以做他认为合适的任何事情。第二是处罚违反自然法的罪行的权力。而当人们联合起来组成政府,放弃自然状态时,立法唯一存在的意义是保护人们的生命权和财产权,如果没有关于权利和财产的经常有效的规定来保障他们的和平与安宁,人们就不会舍弃自然状态的自由而加入社会和甘受它的约束。
杨-=佳和卢刚和马尔科姆X在某种意义上是相似,他们都滥用私刑(Lynch),因为正常的法律和制度保护不了他们。
6.
电影里的刘星最后没有杀害热醉中国文化的校董柯莱瑞,而在真实世界里卢刚却用子弹射穿了她的胸膛。
最终让我的混乱情绪得到平复的,是柯莱瑞的弟弟写给卢刚家人的信:
“当我们在悲伤和回忆中聚到一起时,也想到你们一家人,并为你们祈祷,因为这个周末你们一定万分悲痛和震惊。安相信的是爱和宽恕。我们在你们悲痛时写这封信,为的是要分担你们的悲伤,也盼你们和我们一起祈祷彼此相爱。在这样痛苦的时刻,安一定希望我们心中充满怜悯、饶恕和爱。我们清楚地知道,如果此刻有一个家庭正承受比我们更大的悲痛,那就是你们一家。我们想让你们知道,我们愿意与你们分担这一份悲痛。这样我们就能一起从中得到安慰和支持。安也会这样希望的。”
我们永不放弃的,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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